锣鼓喧天中,她稳坐着大红的软轿,盖头下的容颜美则美矣,却带了一副不该是出嫁当天应有的神色。那么的哀戚,悲惋。
有冰凉的液体自眼眶滑落,一滴,两滴,如初夏的骤雨般,点点落下……在这雾气朦胧中,她却见到了他。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句,晓晓,等我,等我归来,娶你回家……
初见燕生,是在被雨淋湿的凉亭下。那天是乞巧节,沈朝晓在丫环的劝说下上山祈愿,她本不想,最后却依旧来了……只为求得一段美好姻缘。下山时丫环见天色阴暗,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,又因朝晓是小姐淋雨了老爷会怪罪,急忙把她安置在凉亭中,独自一人跑下山去买伞。
朝晓无奈,只得孤身在凉亭里等她。没过多久,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,雨势渐大,敲打着道路两旁的桃花树,朝晓看着那些平日里风光无限的花朵此时被暴雨捶打的娇弱姿态,又由花联想到了自己,不免有些伤了神色。
她是丞相的第五个女儿,生来便有哑疾,但因自小就聪明伶俐,写得一手好字,又长了一副不错的皮相,看起来似乎还能有点利用价值,才未被丞相放弃,一直养在偏宅,教养到现在。
耳边似乎有风划过的声音,泛起了丝丝凉意,朝晓疑惑地回头,这才发现凉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男子,一身黑衣,背后别着把尚未出鞘的剑。见她看过来,那人有些尴尬地解释:“在下只是前来避雨的,如有冒犯,还望小姐见谅。”
朝晓看看他深邃俊朗的五官,又看了看他凌乱并且湿着的长发,惊艳地神色自她眼中滑过,她上前一步想要走近他。
燕生被她的举动惊到瞳孔里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反而后退一步。就像一个捉迷藏游戏,朝晓上前,他便后退,朝晓一步步走近,他便一步步撤离,直到把他逼在凉亭的角落,朝晓看着他慌乱的神色,反而笑了。
燕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怕她,明知道她没有伤害他的能力,却还是不敢让她靠近自己,他怕极了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。手心有温热的触感,低头,是一方手帕……
朝晓想把手帕往他手心里扣,让他擦掉发梢还在垂落的雨水,燕生却像傻了,闻着萦绕在自己身前的淡淡兰香,感受着手心不同于兵器的温软触感,一动不动。那一刻,燕生曾希望时光永远定格;那一刻,朝晓从未有过的恨着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。
见他不接,朝晓抬头,一双漂亮的杏眸直视着他早已失了锐利并有些慌乱的目光,拿着,她无声示意,又指了指他的头发,会生病的。
燕生看着她的手势,并不明白她的意思,刚有什么念头自脑海里浮现,又被朝晓的动作一举击散。
朝晓低着头,手持手帕,细细地为他擦拭着上面的雨水,燕生低头,刚好可以看到她雪白的肌肤以及长而卷的睫毛。心里好像有一根弦,断了。
他从她手中接过手帕,无意中触碰到她凉凉的指尖,又是一阵脸红心跳。
朝晓不解地望着他,看他在雨气中泛红的脸颊,忽然又笑了,她从未与除了私塾先生以外的异性接触过,哪怕是她的父亲,也只是小时候远远见过一面,到现在连他有没有胡子都记不得了。可此时她与这男子第一次见面,远远望去,看着他寂寥的背影,想要教人亲近他。
燕生也觉得朝晓似乎和寻常人家的小姐不同,她似乎更胆大了些,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还敢这般亲近,也不怕人说闲话。于是,他决定和她交个朋友。
“在下燕生,家燕的燕,生存的生。”他是小时候在别人家房檐的燕窝下被人捡到的,因此才有了这么一个名字。
朝晓张了张嘴,又失望地闭上,她差点忘了,自己是发不出声音的。
燕生看着她因为难过而垂下去的眼帘,正欲发问却见她抓过了自己的右手,在自己的掌心一字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出了沈朝晓三字,盯着她雪白的皓腕,燕生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他只能暗叹,如此佳人,居然……惋惜之意被他深藏在眼底。
“燕公子,你可愿娶我?”想到了自己在寺庙许下的愿望,朝晓只觉得燕生是上天赐给她的如意郎君,粉红着耳垂在凉亭中的大红柱子上写下了那样一个问句。
燕生被她的直接惊骇到,一时之间忘记了回答,甚至真的开始严肃思考起这个问题,他没有回答,朝晓也没有等到他回答。
下山的小丫环拿着伞,回来了。
“小姐,伞。”小丫环买了两把伞,本欲一人一把。却见朝晓拿着尚未淋湿的那把伞就往燕生手里塞。幸好雨势渐小,两人打一把伞也没什么问题。
燕生呆呆地接过那把伞,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朝晓已经和小丫环走出了庭外一段距离,燕生望过去,朝晓却像和他心有灵犀一样地转过头来,二人远远相望,到底是朝晓先别过头去,走远了。
那日之后又过了很久,久到桃花由粉白变成了粉红,似乎是那一场大雨的功劳。
朝晓在丫环的陪同下再次上山,只是这日天气良好,晴空万里,她上山的目的也由祈愿变为了赏花。
小丫环遇到美景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,蹦蹦跳跳地采花去了。
朝晓任由她自己玩耍,看着树上的花瓣不断坠落,轻轻地伸出手去,任花瓣滑落自己指尖。似还有香气环绕。
“沈姑娘……”远处似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,朝晓猜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,笑着回头看过去,恰巧花瓣缤纷落下。
燕生站在远处,只觉得她这回眸一笑,胜过天下美景万千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,自打那天和朝晓相遇,便日日在这附近徘徊,有一起长大的兄弟笑他得了相思病,他笑而不答,若真相思,他便娶她。但在此之前,他要先保证自己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。
再次遇到他,朝晓似乎很高兴,与他一起漫步,桃林赏花。可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曾把他震慑到的问题,但燕生愿意再看她提起,然后他会回答,他愿意,他愿意娶她。
那天回去,他第一次手持平日里自己最少碰的笔墨,作了一幅画。
那天回去,朝晓第一次在下人们惊呆了的目光中,笑颜如花。
那日以后,他们当真成了朋友。朝晓收集了丫环摘下来的花瓣,做成香甜的桃花糕,又用手帕包着,双手奉给他。燕生并不喜甜,但只要是朝晓带给他的,他都不曾拒绝过。
时间久了,他会为朝晓在树下练剑,凌厉的剑锋总会让朝晓的大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神色,她准备了一套茶具,会拾起花瓣,为他沏一杯芳香四溢的茶。
朝晓曾天真的以为,日子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,直到那天,她晚到,却看到他倚着桃树闭着眼休息,朝晓默然立在远处,只觉得他唇瓣像花瓣一样好看,有桃花自树上掉落,扑簌着落在她肩头,燕生眯着眼看去,只觉得她像花中的仙,让他惊艳。
他多想一直这样假装睡着被她偷看,可是他不能,双眉直接的愁绪又浓重了些,他睁开眼,含着几分笑意望向朝晓:“你来了。”
朝晓点点头,微笑走进他。
“朝晓,我要离开了。”
尽管离别的话很难说出口,他也不善表达,但他还是主动开口。
朝晓迷茫,疑惑地望向他。
“我家在远方,我要回家禀告家父,然后回来向你提亲。”燕生为她拂去落在她发上的花瓣,一句思考了千万遍的谎言说得流利。
又想到了什么,他的眼中一片温柔,主动拥她入怀“晓晓,等我,等我归来,娶你回家。”
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,朝晓还来不及惊喜,便已再见不到他。
那日之后,燕生果然再未出现过。
朝晓一人苦等,上好的亲事被她推掉了五次,面对父亲的震怒她只能固执地用沉默应对。凉亭外的桃花又开了三次,她没等到她要等的人,却等来了一纸诏书——她被赐给当今圣上的第五个弟弟为妃。
迎亲的那天,锣鼓冲天,百里红妆,她坐于轿中,心死如灰。
有路人议论起两年前那名王爷曾遭到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,朝晓的花轿一路向前,迫使她错过了这场对话。这样也好,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两年前那场谋杀的状况有多惨烈,正如她永远不会知道倒在血泊中的那些人里,有一名刺客,名唤燕生……那位王爷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幅画,画中是娇艳桃树下,嫣然一笑的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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