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晓燕一米六五的身材却未见消瘦过，好象身体里面有一个用不完的放牛奶的水龙头，她的肌肤如牛奶那种醇厚的白，身材似乎被牛奶撑着的胖圆。椭圆形的脸上，长着一对漂亮的眼睛，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，说起话来很风趣。她今年二十岁，德兴人，平日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引以自豪的高中学业和未来男朋友的样子，“必须优秀，噢，必须英俊!”说完，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写下“优秀”，“英俊”两个词，好象那个男朋友已经被她牢牢地固定在那个笔记本上，触手可见，飞不了!
打工的日子很精彩，打工的日子也很无奈。她的精彩，来自于她的长相。拿同宿舍杨大姐的话说，她天生丽质，是全厂最漂亮的女孩子。再加上农家出身的她善良质朴，进制衣厂打工以后，她就成了厂里男孩子们目光的焦点，呼啦啦涌上来好多追求者，如众星捧月。她是月，而星星有几颗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。她真的骄傲了一段日子，正是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华，被这么多男孩子倾慕，当然得意。
她的无奈，则缘于宿舍窗外的那条臭水沟。
她住厂里的女工集体宿舍，一楼，六个人同一个房间。宿舍的隔壁，是一家快餐店，快餐店的厨房后面，一条小沟经过宿舍的窗前，剩饭剩菜，洗菜洗碗的污水就由这条沟排向下水道。但这条沟的排水性能不好，一年四季积满污秽，一到热天，剩饭剩菜的馊味，腐肉烂菜帮子的恶臭，一齐从窗户里飘进来，熏得她们几个人无法喘气。
她们向厂长反映，厂长说，那条沟是快餐店的地盘，你们找快餐店吧。她们找快餐店老板交涉，快餐店老板一脸惊讶：“你们这些金枝玉叶?这点味都受不了?受不了关上窗户呀!”
她们气愤不过跟快餐店的老板吵了一架。快餐店老板是本地人，牛气得很，过去，他还隔三差五的派人将臭水沟疏通一下，吵架之后，他与她们对上了，连疏通的活都不派人做了。恶臭熏天，她们咬牙切齿，但无能为力，惟一能做的，就是关紧窗户，一天到晚都不能打开透气。六个人就像闷在罐头盒里的沙丁鱼，大家都说，这样的日子，受罪。
中秋节的下午，厂里放了半天假。她刚回宿舍，脚跟脚地就来了三个男孩子，都是来请她和她们共度节日的。如果一个人来请，她兴许还会考虑，三个人同时来请，除了歉意的微笑，她再不能做别的。杨大姐说，这好办，大家就在这个宿舍里来个大聚会。她们拿出厂里分的月饼，三个男孩子出去买来饮料、啤酒和熟食。九个人挤满一屋，觥筹交错，笑语喧哗，倒也有些节日的气氛。只是宿舍里不通风，多少有点闷得难受。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关着的窗户，说到窗外的臭水沟。
杨大姐带着责备的口吻对三个男孩子说：“亏你们还想追黎晓燕，你们就让黎晓燕在这样的宿舍里闷着?黎晓燕说了，谁能将窗外的那条臭水沟填平了，她就嫁给谁。”三个男孩齐刷刷地看她。她一惊，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?抬头看杨大姐，杨大姐一脸诡异的笑，还拼命朝她眨眼睛。她知道，她是想利用这三个男孩对她的追求，而解决她们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。她没有反驳，只是红着脸，拿起面前的饮料，吮了一口又一口。
“这好办，我去求厂长，让他给黎晓燕调个宿舍。”祝小兵说。
方小宝立即附和：“我与厂里管后勤的主任关系不错，求这点事应该没问题。”
只有林志新低头不语，满腹心事。
她料定林志新是在思考如何才能将臭水沟填平。杨大姐听了祝小兵和方小宝的回答非常失望，这不是她需要的结果，所以，杨大姐也对林志新充满了期待。
其实，在这三个男孩子中，她对林志新也最有好感，他长得帅气，脑瓜子也灵活，还懂得浪漫，是追求她的男孩子中，惟一给她写情书的。
第二天傍晚，她回到宿舍，宿舍里的姐妹们有说有笑，而且，宿舍的窗户第一次敞开了，宿舍里不但没有臭水沟的异味，还弥漫着一种桂花的芳香。杨大姐格外兴奋，将她领到窗前，得意地说：“我昨天的小计谋起作用了。”她看时，就见窗台上铺了一层桂花，米粒般大的花朵，一朵挨着一朵，密密麻麻，少说也有上千朵，那淡白的花朵，散发出浓郁的芳香，沁人心脾。而窗外的臭水沟，虽说没被填平，但被人清理过了，而且，很明显地，被人用清水冲洗过，干干净净，没有一点污迹。
“这会是谁干的?他们三个人中的谁?”杨大姐问她。她只觉神清气爽，精神为之一震，她想到了林志新，昨天只有他默然无语，可能是他，而且，她也希望是他。
于是，第二天见到林志新时，她决定向他道谢。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，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她说，要带她去看一样东西。她问他是什么，他也不说。她跟着他一直来到厂外一个居民区，他将她领进一间房子，不大，但窗明几净，家具俱全。他问她：“喜欢吗?喜欢我就将这房子租下来，我们在这里住。”她愣住了，继而脸上发烧，心里发毛：“你让我，让我和你……”“同居”两字她还是没勇气说出口。林志新却急迫地说：“我喜欢你。再说，这样，你就不用在那间宿舍里受罪了。”
她觉得受到了侮辱。想不到林志新昨天低头沉思，思考出来的，竟是这样的主意。这么说，那臭水沟不是他洗的?那桂花不是他放的?她说：“有了那些桂花，在宿舍里不再是遭罪，而是享受。”林志新一脸懵懂：“桂花?什么桂花?”她这才彻底清楚，一句话都不说，愤然抽身，将林志新一个人晾在那里干瞪眼。
从此之后，她们宿舍窗台上的桂花一日一换，换上来的桂花更新鲜，更芬芳，但仍是密密麻麻，上千朵。而窗外的小沟，也总是被人洗得干干净净，毫无异味。一连半个月，天天如此。
是谁在默默地做着这些?这对她有着极大的诱惑，她决定弄清楚这人是谁。
半个月后的一天，她请了假，窝在宿舍里，躲在床后的帏幔中，想亲眼见见往窗台上放花的人。下午上班铃响过的时候，那人终于出现了，是她们厂的唐志强。
看着唐志强小心翼翼地将窗台上已经有些干枯的桂花收起来，装进一只塑料袋里，再将新的桂花铺在窗台上，然后拎着水桶清洗窗外的水沟，她没有半点的惊喜，相反，有的只是失望。
唐志强在她们厂是不出众的男孩子，个子不高，而且黑瘦黑瘦的，在厂里，从没听到过他高声说话，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，总是不声不响地干自己的活，低眉顺眼，形单影只。
直到唐志强将那条水沟收拾干净，离开，她都没有勇气从帏幔后面走出来。她知道，唐志强做这些，是为了她。因为在她们宿舍，其他五个姐妹要么已经结婚要么早就有了男友，而且宿舍里的姐妹谁都与唐志强没有什么交往，他不可能为了别人来做这事，只有一种可能，他也在暗恋她。
可是，这样一个清汤挂面的男孩，真的是她无法相得中的。
她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情挑破，只是在厂里上班时，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关注唐志强，她发现，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唐志强就不见了，而每天下午上班，他都会迟到半个小时。她知道，他是去清理小沟去了。而且她也从同事的嘴里，了解到一些唐志强的情况，他是浙江人，家在农村，他的家境，像他的长相一样清苦。
然而，月末发工资的时候，她特地留意了一下。她发现，唐志强被扣掉了两百块钱的工资，而扣钱的原因，是他每天下午上班都迟到。
她想告诉唐志强，叫他别这样做，为了她被扣工资犯不着。因为，无论他怎样做，她不会喜欢上他的，他与她，不配。但她无法启齿……
日子就这样黑白更替，窗台上的桂花换了一茬又一茬，终于有一日，窗台上的桂花都是干枯的，香气，也淡若游丝。她知道，桂花早就谢了。
虽然唐志强仍然天天清洗小沟，但快餐店产生的污物层出不穷，异味还是有的，此时，桂花的香味太淡，已经无法遮盖水沟的气味，敞开两个月的窗户，终于又重新紧紧地关上了。要撞几次才能撞下这么多的花?她的心就在那一刻轻颤起来，她脱口而出：“那些花现在都哪去了，能不能送给我?”唐志强的眼里顿时有了光芒，他激动地说：“我将那些干花做了两个枕头，枕着睡觉可香呢。我一直想送一个给你，又不敢。”
第二天，唐志强出院，她从他那里拿来了那个桂花枕头，拥在怀里，确实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全身。这就像他对她的爱，虽不显山露水，却悄然入心，经久不散。当天，她就宣布了一条消息：我，与唐志强，恋爱了。这消息，震惊了全厂。林志新忿忿不平地说：“这是鲜花与牛粪的爱情。”他的意思是说，唐志强配不上她。她说：“人有好几种，有一种人外表像鲜花，心地却像牛粪;有一种人外表像牛粪，心地却像鲜花。唐志强就是后者。”
唐志强听了她公布的消息，愣得像根木头。突然，他手舞足蹈起来，还连蹦带跳地跑到快餐店去。她以为他要找快餐店老板报仇，吓得赶紧跟了过去。他见了快餐店老板就鞠躬，连声道谢：“谢谢你，谢谢你。没有你，我哪能得到黎晓燕的爱?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哇。”弄得快餐店老板不知所措。而她呢，也高兴地笑了。
